网海寻贝 (3) 婚事
网海寻贝 (3)婚事

谭笑


 

 


		



眼看着年纪翻过了三十五年,依然孤身抱着枕头睡觉,即使按照老美对于「青年」
的定义,「四十」那道步入中年的界线也向我无情地逼来。那种欲望,那种抱着女
人柔软身躯睡觉的欲望越来越强烈。睡不着时,想像那种感觉,想得我辗转反侧,
夜不能寐。回忆自己的恋爱史,越想越惭愧,自己真的从没正儿八经地恋爱过。想
当年在国内,有一位小老乡,颇让我钟爱,只可怜本人处处只显一般,比下有余,
比上永远不足。又缺乏在情场冲锋陷阵的勇气,只会借老乡聚会跟她聊聊天,献点
儿小殷勤,还假装是「老乡帮老乡理应当」的样子,拒不受谢,现在想想,真傻得
可怜。终于有个机会约她出去,她却借故失约,还笑嘻嘻地说睡觉睡过头了,晾得
我那个难堪啊!正当我对她又爱又恨时,美国来了录取通知书,我在她还在梦里睡
觉时,办成了美国留学。这事我办得静悄悄,等她梦醒时,我早在美国「啃它鸡」
了。 

临上飞机时,我才给她发个明信片,告诉她我走了。「你后悔去吧」,心里快意地
想像她收到我的明信片时仰望着天空、又惊讶又羡慕的表情。我到了美国,一洋之
隔,身价立即升了高高一级,「天涯何处无芳草?」我哪里还在乎你这个小老乡啊!
她又无沈鱼落雁之貌,弃之毫不可惜。到时我手挽美貌女友衣锦还乡,让她后悔去
吧!报复的快意忍不住一阵阵地掠过心头,简直爽透了。 

过了年余,我早就把她忘了。却收到她的一封信,聊了点儿旧事后,便直转她也想
出国,不知能否给予帮助。记得当时到美不久,对形势认识得还不够,认为自己还
是有一点本钱的,再加上当年她对我的满不在乎我依然不能释怀,便打起官腔来回
了一信,说自费留学是人人的梦想却不是人人都能实现的,你要好好读英文,托福
考六百、GRE考两千,发大把的联系信,找导师给你写推荐信,然后就对上帝祈
祷吧;如果我能帮得上忙的,尽管来信,我一定帮忙,云云。 

信回了,我就交了差。心里再一次为她惋惜:如果当年你不那么贪睡,你早在美利
坚和众国陪读了,何须你现在自己冲锋陷阵呢?聪明的女人是找一个能干的丈夫,
出国留学什么都有了;只有傻乎乎的女人才自己拚命,把自己读得七憔八悴的没人
要。 

我呢,头几年忙于读学位,又信奉爱情的理想主义:有一天我会遇到那么一个可爱
的女孩,也许在教室里,也许在舞会上,也许在朋友家的聚会中。可是我的运气很
不好,这个女孩我一直没遇到。老的、丑的我宁愿不要;刁的、精的我handl
e不了;刚刚观察到一个可进攻对象,却已经被人抢跑。几年蹉跎下来,那留美博
士的身分也像水箱漏水,那点份量已流得差不多了。去照照镜子,才发现长期来盲
目乐观,形势严峻:额头发亮,智慧的标志越来越醒目,头发越来越珍贵,每掉一
根心也痛一痛;脸色也枯黄难看,女人还可以用化妆品塑造个假象来骗人,男人却
只能面对丑陋的现实。左看右看,越看越泄气:连自己都看不上自己,还指望哪个
女孩看上我呢? 

悔不该当初过于乐观,错误地估计了形势,不然,我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。气人
的是我那小老乡不知是否真的托福六百、GRE考两千没难倒她,还是上帝帮了忙,
反正她真的打拚出来了,而且还有点女大十八变的味道,楚楚动人的。只是如今她
已越过洋来,身价自然节节高升,她高高在上,我须得仰视才行。探得她依然单身,
想与她叙叙旧,套套近乎,她的目光好犀利,直落在我那毛发渐稀的前额,眼角一
斜,不屑的目光像鞭子一样横扫过来,吓得我连重操旧业,为她白费力气干活拍马
屁的勇气也没有,眼看着她被前呼后拥地,胜利地笑着。 

终于,理智告诉我,被我亲手打破的镜子已经无法补起来了。不得不承认,我的处
境比较悲惨。在国内,好像听说知识阶层的女性比男性比例高,到这儿,男女比例
整个儿大失调,况且,女的还尽瞄着洋人;而男人,不说别人,我自己是打死也不
敢去碰洋女人的。 

想想自己,长这么大,连个像样的恋爱史也没有,真的白活了。从来没有拚过命追
女人,也从来没有被别人追过,真够可怜的啦。想「痛苦」一下,都无从痛苦起。
和朋友在一起,也大谈「女人」、sex,以显示自己「什么都知道」,其实,除
了看看成人录影带(连这还要感谢美国的开放),自己是空白一片。 

太不像话了。如果我能活七十岁的话,半辈子已过去了,却什么都还没有经历过。
我意识到形势的严峻,决定快刀斩乱麻,严肃对待自己的婚姻大事。在这儿,以自
己的条件,看来是竞争不过别人,工作、房子、绿卡都没有着落呢。决定回国去骗
骗,或许还有希望。 

家里早就没了耐心,曾一次次提出回国相亲的建议,被我否决。现在见我一松口,
家人立即编集了一个加强连的应征者,催我尽快回国相亲。我心花怒放,心想,这
么多应征的,我就是闭着眼也能摸一个回来了。 

我没有直接回家,而是在上海先逗留了几天,因为那儿有一个女孩等着我面谈。她
长得挺不错,只是当天晚上就解带宽衣,展露她的玉体。我当然大饱眼福,但还是
落荒而逃。如此大胆女性,我消受不了啊。幸好还有一个加强连等着我呢,不能贪
小利吃大亏;我决定回家看看其他的。 

有妈妈一同事来开后门,一定要给我接风,要把她女儿介绍给我。饭后与其女聊天,她
长得绝色,真的美艳。我心一动,问:「你为什么要跟我交朋友呢?」她聪明,还是
掩饰不住对我的冷淡与厌恶和对出国的热切向往:「你又不是老态龙钟,又不是奇丑
无比」难怪她坐在那儿整个一具冷美人。虽然很荣幸合乎美人的择偶条件,我还是不
想当这个冤大头。 

倒有一位女性留给我特别的印象,是学医的,研究生,长得非常白净,戴一副眼镜。
她倒是没有其他人那种掩饰不住的「急」,她说:谈朋友么,至少要两年,要考验
久了才能结婚。老天,她倒是一绝啊,我尊重她,但我哪里等得了两年?我还希望
有奇迹发生,在一个月探亲期内完事呢。 

面谈一个接一个,每天要处理好几个,还是应者如云。我看花了眼,美丽者大有人
在,却打不消我心里的症结:谁保证出了国就不会离开我?头痛头痛!后来我也烦
了,全权委托妈妈代劳,妈妈对貌美者深恶痛绝,一律砍掉,看得我直心痛,但大
权已经下放,我就不好言语。而妈妈相中的,因我被那美者的媚眼钩得魂不守舍,
感受不到其吸引力。结果一个月下来,累得要死,却没有收获。 

我只得沮丧返美,妈妈说她将替我继续努力。 

不出两周,大陆来鸿,说有两女会来信联络。一年轻,才二十出头,长得还可以;
另一位年近三十,我与两位都联络通信,发现前者紧追,后者猛退。几个月下来,
我的疑心病让我决定还是后者稳妥。如果年长点,也许不会为她人作嫁衣裳了吧?
而且和她好像挺聊得来。她是硕士生,在大学教书,信写得十分通人情,而且还夸
我长得挺不错的,我有点儿自信了。后来么,就这么定下来了,决定结婚,我却没
时间再回大陆一趟了,反正以这种方式相亲结婚的,我不是头一个也不会是最好一
个,没什么稀奇的。我们就这么人在两地隔洋结婚了。她的护照签证,我没能帮上
忙,好在她好像挺能耐的,一个月下来,什么都办妥了,机票也订了,马上就要来
了。 

我兴奋,虽然不是浪漫恋爱后结婚的,但依然也是兴奋的。可妈妈的一瓢冷水浇得
我浑身发冷。妈妈说,她为了办出国,还住到别人家去。原来如此!她当然死白辩
说什么事也没有,她是老师嘛,只是帮那人的儿女补习云云。我真的不知如何是好,
可婚也结了,机票也订了,她是来定了。那天,我穿一身和平时一样的便服,开辆
破车去接她,在一家花店前犹豫很久,最后还是打消了买一束鲜花的念头:我拿不
准她是否配得上鲜花的迎接。 

照片上的她还挺有味道的,她倒也警告我,她很上相,本人没有照片好看。果然比
照片上逊色一点,但也没有万分失望的感觉。她笑得很开心,满脸荡漾着发自内心
的喜悦,看来,我也没有让她失望。在机场照了几张相,冲出来一看,我好像是在
接别人的老婆一样,一副无精打采、事不关己的样子。 

因为妈妈的信,我对她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,觉得自己受了骗,上了当。千小心,
万小心,还是上当受骗了。但是,她到底是自己费了半天劲讨来的老婆,新婚之夜,
该发生的一切都发生了,也明白,我是她的第X个男人了。 

这是她自己告诉我的。说她以前好几个男朋友,而且是「美国人所谓的男朋友」,
我听了有种说不出的滋味。她倒是比我开放多了。她好像很爱我,整天抱着我啃来
啃去的。她做一手好菜,晚上抱着她睡觉还是感觉不错的。看来她也很实惠,没有
要跟别人跑的意思。我不再整天待在学校了,晚上常懒得出去读书。我像个大少爷,
衣来伸手,饭来张口,真不错。她当老婆还有一个好处,她很开放。我可以去看脱
衣舞女跳舞,也可以去裸体海滨,走在街上,可以对大街上的女人品头论足:「看,
这女人的腿好漂亮啊!」肆无忌惮。她甚至还指给我看:「你看那个女人的腿!」
我想,其他的先生也许没有这个福分吧? 

一两年过去了,我也习惯被人称为某人的先生了。所谓轰轰烈烈的爱情,我不知道
那是什么滋味,我从来没有经历过,我想以后也不会有。和太太相处得还平静,太
太倒也安分守己,没有跟别人跑了。这点还得谢谢她,如果她真的跟人跑了,我可
没脸见人了。不知道别人的婚姻是什么感觉,我这一辈子的爱情就是这么简单,简
单得不能称之为「爱情」,只能称之为「婚事」。 




 

 

 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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